我轉錄這篇，就是因為心有戚戚焉。
獨居的外婆九十歲了，身體不好，兒女請了外傭來照顧她，她卻常抱怨外傭做事馬虎、國語說不好、煮菜不好吃...。這些抱怨在兒女聽來都是雞毛蒜皮兒的小事，有時甚至覺得無稽。在我們眼裡，阿娣已經很勤快了。雖然之前的阿蓮更聰明能幹，但人家真是『拋夫棄子，萬里投荒』來的，她在越南還有一對年幼子女，每次打電話回家聽到小孩聲音就一直掉眼淚，做為雇主的我們也為她心疼呀。在台灣工作兩年之後，阿蓮回家探親，家人硬生生把她留下，不讓她再離家。
新的外傭報到之前，找來一位暫時代班的，好像是阿蓮的朋友，但是做沒兩天就被外婆罵跑不幹了，外婆的脾氣如何可想而知。
新來的阿娣是單身年輕女孩，年紀比我還小，但是外婆習慣了阿蓮的聰明靈巧，對她沒什麼耐心。阿娣國語學得慢，偶爾聽不懂指令，外婆就生氣，向兒女告狀。比廖女士母親好一點的是，她不至於吃醋發飆，沒讓兒女太難做人。
不過外婆也有令人受不了的地方：執意要六個子女每日輪流去她家陪著。
說實在的，我媽也六十好幾了，媽媽的兄姊都快七十歲，他們自己都是要人照顧的老人家了，還得三天兩頭舟車勞頓去外婆家『輪班』，非常辛苦。而且有了阿娣，大家一天到晚待在外婆家也沒事做。外婆的身體不好，頭腦卻異常清楚。她每天躺在床上，把厚厚十幾頁的報紙從頭到尾讀得仔仔細細，字字句句不放過，最近哪個明星唱了什麼新歌演了什麼電影，她全知道。每天下午三點起床看一小時電視，電視播什麼她就看什麼：連續劇、報新聞、打棒球、NBA，照單全收。但因為她的耳朵不好，又不願戴助聽器，大家幾乎無法和她聊天。其實我們也想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呀：看了這麼多報紙，有什麼趣聞可以與我們分享呀？看了這麼多電視，有什麼心得可以和我們說說呀！但是外婆不。那麼『留守』外婆家的子女們要做什麼呢？『監視』阿娣嗎？
外婆老了，走不動了，但是她忘了她的兒女才剛退休，還想趁著有點體力的年歲到處走走看看玩玩。她七十歲的時候還出國玩了一趟，探望定居國外的小兒子；現在她的兒女卻只能守在她身邊，與朋友去阿里山玩兩天還得向她『請假』。
外婆似乎故意忘記，她的子女也有子女，她的子女也想與他們的子女在一起，她這樣把子女綁在自己身邊，難道要大家夥兒學她，二三十人都綁在一起嗎？
外公過世二十多年，外婆習慣了獨居的生活，所以她也忘了她的兒女會想要和丈夫妻子相聚，而不是每天陪著年邁的媽媽大眼瞪小眼。
這些話說來有些殘忍，大逆不道，卻是實話。
外婆的確只是小孩子脾氣，但是小孩會長大、懂事、聽話，老人家卻只會愈來愈老。
我並不覺得人活到那麼老是件壞事，但是看著任性的外婆，只希望將來老了別這樣折磨自己的親人。Peggy 曾在課堂上與我們討論過這個題目，問大家老了之後想怎麼生活，來自亞洲的同學們大多想與子女同住，但我幾乎不假思索：住老人院。我不想住在子女家裡讓他們有壓力，也不想獨居讓子女擔心我的生活。
上個月我和夫夫在 craigslist 買了一張沙發床，聯絡賣家時她說是幫顧客賣的，我們到了她顧客的住處，才發現那是一個老人社區（所以她的顧客怎麼了我們也就沒多問）。這個老人社區看起來就像一間飯店，大廳櫃台有人管理，走廊上也有清潔工正在清理地毯，每位老先生老太太住在自己的小套房，套房裡有客廳臥房也有廚房，有些人還養狗養貓。大廳旁有交誼廳，老人們可以下棋、聊天、參與社區活動。整個『飯店』看起來都很正常而愉快，但是仔細觀察，空氣中還是飄著若有若無年老的沉悶的無奈的莫名低氣壓。
走出『飯店』，我在心中暗問自己將來真的要住老人院嗎？看過這些，我遲疑了。（也許考慮 granny unit？那也得有錢有土地才行。）
其實我也看過一些樂觀的可愛老人，總是笑嘻嘻地與我說笑。像是冠夫的外婆，和我的外婆同年，但是身體狀況相反：智力退化，身體倒還算硬朗。我都嫁進陳家一年多了，外婆看到我還是會笑著問旁邊的人：「這位漂亮小姐是誰呀？」有時也會歪著頭問冠夫：「你怎麼還不結婚呢？」
如果父母失智、到最後連自己兒女都不認得，的確很令人傷心；但和緊抓著兒女不放的老人家比起來，你寧願是哪一種呢？（或者，我該慶幸，外婆至少沒有忘了兒女是誰、又抓著身邊的『陌生人』亂發脾氣？）
很難很難的問題。
獨居的外婆九十歲了，身體不好，兒女請了外傭來照顧她，她卻常抱怨外傭做事馬虎、國語說不好、煮菜不好吃...。這些抱怨在兒女聽來都是雞毛蒜皮兒的小事，有時甚至覺得無稽。在我們眼裡，阿娣已經很勤快了。雖然之前的阿蓮更聰明能幹，但人家真是『拋夫棄子，萬里投荒』來的，她在越南還有一對年幼子女，每次打電話回家聽到小孩聲音就一直掉眼淚，做為雇主的我們也為她心疼呀。在台灣工作兩年之後，阿蓮回家探親，家人硬生生把她留下，不讓她再離家。
新的外傭報到之前，找來一位暫時代班的，好像是阿蓮的朋友，但是做沒兩天就被外婆罵跑不幹了，外婆的脾氣如何可想而知。
新來的阿娣是單身年輕女孩，年紀比我還小，但是外婆習慣了阿蓮的聰明靈巧，對她沒什麼耐心。阿娣國語學得慢，偶爾聽不懂指令，外婆就生氣，向兒女告狀。比廖女士母親好一點的是，她不至於吃醋發飆，沒讓兒女太難做人。
不過外婆也有令人受不了的地方：執意要六個子女每日輪流去她家陪著。
說實在的，我媽也六十好幾了，媽媽的兄姊都快七十歲，他們自己都是要人照顧的老人家了，還得三天兩頭舟車勞頓去外婆家『輪班』，非常辛苦。而且有了阿娣，大家一天到晚待在外婆家也沒事做。外婆的身體不好，頭腦卻異常清楚。她每天躺在床上，把厚厚十幾頁的報紙從頭到尾讀得仔仔細細，字字句句不放過，最近哪個明星唱了什麼新歌演了什麼電影，她全知道。每天下午三點起床看一小時電視，電視播什麼她就看什麼：連續劇、報新聞、打棒球、NBA，照單全收。但因為她的耳朵不好，又不願戴助聽器，大家幾乎無法和她聊天。其實我們也想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呀：看了這麼多報紙，有什麼趣聞可以與我們分享呀？看了這麼多電視，有什麼心得可以和我們說說呀！但是外婆不。那麼『留守』外婆家的子女們要做什麼呢？『監視』阿娣嗎？
外婆老了，走不動了，但是她忘了她的兒女才剛退休，還想趁著有點體力的年歲到處走走看看玩玩。她七十歲的時候還出國玩了一趟，探望定居國外的小兒子；現在她的兒女卻只能守在她身邊，與朋友去阿里山玩兩天還得向她『請假』。
外婆似乎故意忘記，她的子女也有子女，她的子女也想與他們的子女在一起，她這樣把子女綁在自己身邊，難道要大家夥兒學她，二三十人都綁在一起嗎？
外公過世二十多年，外婆習慣了獨居的生活，所以她也忘了她的兒女會想要和丈夫妻子相聚，而不是每天陪著年邁的媽媽大眼瞪小眼。
這些話說來有些殘忍，大逆不道，卻是實話。
外婆的確只是小孩子脾氣，但是小孩會長大、懂事、聽話，老人家卻只會愈來愈老。
我並不覺得人活到那麼老是件壞事，但是看著任性的外婆，只希望將來老了別這樣折磨自己的親人。Peggy 曾在課堂上與我們討論過這個題目，問大家老了之後想怎麼生活，來自亞洲的同學們大多想與子女同住，但我幾乎不假思索：住老人院。我不想住在子女家裡讓他們有壓力，也不想獨居讓子女擔心我的生活。
上個月我和夫夫在 craigslist 買了一張沙發床，聯絡賣家時她說是幫顧客賣的，我們到了她顧客的住處，才發現那是一個老人社區（所以她的顧客怎麼了我們也就沒多問）。這個老人社區看起來就像一間飯店，大廳櫃台有人管理，走廊上也有清潔工正在清理地毯，每位老先生老太太住在自己的小套房，套房裡有客廳臥房也有廚房，有些人還養狗養貓。大廳旁有交誼廳，老人們可以下棋、聊天、參與社區活動。整個『飯店』看起來都很正常而愉快，但是仔細觀察，空氣中還是飄著若有若無年老的沉悶的無奈的莫名低氣壓。
走出『飯店』，我在心中暗問自己將來真的要住老人院嗎？看過這些，我遲疑了。（也許考慮 granny unit？那也得有錢有土地才行。）
其實我也看過一些樂觀的可愛老人，總是笑嘻嘻地與我說笑。像是冠夫的外婆，和我的外婆同年，但是身體狀況相反：智力退化，身體倒還算硬朗。我都嫁進陳家一年多了，外婆看到我還是會笑著問旁邊的人：「這位漂亮小姐是誰呀？」有時也會歪著頭問冠夫：「你怎麼還不結婚呢？」
如果父母失智、到最後連自己兒女都不認得，的確很令人傷心；但和緊抓著兒女不放的老人家比起來，你寧願是哪一種呢？（或者，我該慶幸，外婆至少沒有忘了兒女是誰、又抓著身邊的『陌生人』亂發脾氣？）
很難很難的問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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