溪水在這兒左彎,我們打算順著水流漂到對岸,就可以趕上領先集團 -- 那時他們正在前方約 100 公尺處拉繩子過河。

紀小祥是個龜毛的傢伙,站在水中半晌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前進一點或者後退一點,於是我就自己先漂出去。

沒想到一漂出去就打橫了身體,我努力撥動雙手,想將身體轉正,但就在霎那間,我漂過了頭,超過了溪水彎處,離對岸愈來愈遠…

好不容易將身體轉正,看到領隊那條橫在水中的繩子就在眼前,我急忙伸手來抓。大家看到我單手抓住了繩索,紛紛歡呼起來。

但是溪水實在太強勁,歡呼聲還沒停歇,我的身子就被溪水沖翻,抓著繩索的左手也被大水沖開!

由於渡河繩才剛拉好,還沒有任何壯丁在前方把關,我一放開繩索就只能直直向前漂去。領隊大哥往前跑了兩步,驚覺我已在視線之外,急忙奔上前去追趕。

那一瞬間,我只感覺排山倒海而來的強大水勢將我包圍,嚇得不知所措,甚至沒聽到岸邊大夥兒的歡呼變成驚叫…

溪水非常湍急,身處其中的我一點辦法也沒有,只能任由溪水帶著我的身體向左、向右、浮上水面、沖下水面…

未知的恐懼最是駭人。在驚慌中,我不知道這麼一直往下,到底會漂到哪裡去?不知道會不會撞上溪裡的大石?不知道會不會被扯進漩渦?當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活命…

我的意識非常清醒,但是全身都不聽使喚。

溪水忽而將我推近淺灘,忽而又霸道地將我推到河心,雖然有些地方可以踏到水底,卻一點用也沒有。

有幾次我看準了河中大石,用盡全身力氣、手腳齊出勾住抱住石頭,但是水裡光溜溜的石面哪有著力點?

桃山溪流上游的地勢像梯田一般,大約十來公尺就會有一級向下的落差。一路上,大水也就這麼帶著我噗噗噗地下了無數個「樓梯」。

每次漂到「樓梯口」,我就會被溪水沖進深處,大約一兩秒才因救生衣的浮力而能浮出水面喘口氣;但是不到三五秒就會遇到下一級「階梯」,馬上又被沖進水中…

一開始,我在水裡掙扎,胡亂揮舞四肢,後來發現掙扎根本沒用,也就只好順著水流往下漂,稍微冷靜下來,找找看有沒有停下來的機會。

經過幾個落差比較大的「階梯」,眼鏡被水沖掉了(其實我有用帶子綁著,眼鏡還好端端地掛在胸口,只是我太緊張沒想起來),這下子連四周環境都看不清了,人又慌張起來。

又漂了好遠,隱約覺得左腳的溯溪鞋快要被水沖掉。我不想被溪底的石頭刮傷腳丫子,但是混亂之中有什麼辦法?我的手完全碰不到腳…

不知過了多久,水勢絲毫沒有減緩的趨勢,仍然無邊無際地帶著我向下衝。我開始感到害怕:這回死定了…

我想到夫夫,對他感到非常抱歉…如果我死掉了,他要怎麼向媽媽交待呢?

我想到媽媽,爸爸過世已經對她造成太大的打擊,如果我又出事,她要怎麼活下去?

我想到勸我別來漂流的同事,她說這個活動聽起來好危險喔…

我想到才離開人世的學妹,她在海中載浮載沉的時候,是不是像此刻的我一樣無助和痛苦……

終於,在一處河面較寬的地方,我被沖向一個靠近左岸的凹處,溪流在那兒形成一個小小緩緩的漩渦,不停打轉。我幸運地被捲了進去。

通常有漩渦的地方水比較深,這裡也不例外。我雖然不再被沖向下游,但在這兒也只能跟著水流打轉,摸不著岸邊也踏不到水底,莫可奈何。(呃,也不是完全莫可奈何:當水流將我推向河心的時候,我還是會拼命划動手腳游向岸邊 -- 可千萬千萬不能再被沖下去啦!)

這個時候,我開始覺得累了 -- 適才使盡全力對付水流,現在已經手軟腳軟。我開始胡思亂想:該不會努力了半天好不容易停下來,結果卻要陳屍在這個該死的小漩渦吧!?

在漩渦中轉了不知道多少圈,每轉一圈我的氣力就減少一分。忽然,我聽到對岸傳來領隊大哥的聲音:「妳還好嗎?」

屁啦!好個屁…我在心裡咒罵著,嘴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,只能沒力地揮動雙手表示求救。

領隊大哥果然好本領,迅速徒手過了河來。不過河的此岸地勢陡峭,他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繞到我身邊。(也就是說,我又繞了好幾圈…)

他蹲在岸上,有點不知所措:「妳踏得到底嗎?可以游過來嗎?這裡太陡了我沒辦法拉妳…」

可惡…如果踏得到底或著游得過去,我還在這邊幹嘛?轉著好玩嗎?

總之,我又轉了一會兒,終於有一次較大的水流,將我推到岩岸邊,我順勢站穩了腳步。這時領隊大哥才將我拉了上岸。

站在陸地上,我只覺得恍如隔世,然後就是一陣頭暈眼花,快要昏倒。背包裡滿滿都是溪水,虛弱的我幾乎要向後仰倒。

領隊大哥倒是一派輕鬆:「哇,妳還好嘛,連眼鏡都沒掉…有受傷嗎?」

我這才想起掛在脖子上的眼鏡,戴了起來。四肢活動活動,好像沒有受傷。連溯溪鞋也不知什麼時候穿回了腳上…

領隊大哥又問:「那個是妳老公嗎?我看他跑得飛快,我到的時候他也到了…」

我向對岸望去,沒錯,是夫夫。我向他招招手,表示沒事,心裡萬分抱歉。

休息了一會兒,領隊大哥叫我跟著他繞過險峻的岩壁,想辦法回到隊伍上。

這個險峻的岩壁看起來是落石造成的,很多碎石,每踏一步都會落下許多石頭。領隊大哥說,這裡的溪谷風貌都變了。也許是這兩年風災頻仍的關係,峽谷中本來有許多深潭,都被落石填得滿滿。河床架高的結果,就是水勢變得更湍急,那些原本有緩衝作用的深潭消失了,所以我才會一漂就漂這麼遠…

「我到底漂了多遠?」「大概兩百多公尺吧…妳創紀錄了啦!我還沒帶過人漂這麼遠沒受傷的哩!」

臉色蒼白的我,好不容易爬過陡坡,看到了對岸的夫夫在幫我照相,只能吐吐舌頭,沒力氣做任何表情動作…


下面這張照片是我渡河之後夫夫照的。我這一漂果然相當厲害,當場超越隊伍數十公尺哩…… :p


【待續...】

後記:
  1. 被救起來之後的數十分鐘,我一直不敢回憶剛才被沖走的細節,彷彿回憶會再把我帶進水裡…而且就連站在岸上都有水勢包圍全身的錯覺…
    後來,行程快要結束時,我終於鼓起勇氣問其他伙伴:「剛才我被沖走的時候,你們在想什麼啊?」
    奇恩恩皺皺眉:「我們也束手無策啊,只能看著妳被沖走…心想完了完了…」
    嗯…真是太抱歉了…讓大家擔心…
  2. 也要向領隊大哥說聲抱歉,是我自己想「超車」又學藝不精才會差點釀成悲劇。我應該乖乖拉繩子過河,就不會有事了。
  3. 從這件事學到的另一個教訓是:救生衣頭盔等等裝備真的非常重要喔!危急的時候真的能救命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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